*立春

“喏，今年的巧克力。”

“噢……谢了。”

诸伏高明倚在桌旁，看着大和敢助又一次从上原由衣手里接过2月14日的礼物，和过去的许多年一样，只是今年有哪里与以往不同……

“诶，高明也有收到呢？”上原由衣眼尖地看见了诸伏高明桌上不同寻常的东西。

看起来是一板巧克力，深蓝色的包装上配有洒金的纹样，做得十分精巧。

“嚯，还真是受欢迎啊，刚回到本部的第一个情人节就收到巧克力。”大和敢助探过头来，“谁送的？”他屈肘戳了戳诸伏高明。

“那我自然是要为送礼之人保密的。” 诸伏高明将巧克力收进随身之物中。

“切，没意思。”

大和敢助不知道的是，其实送礼的人并没有留下名字，只是在包装上附了一张纸笺：

「山有草木兮，川有深流。」[1]

 

*****

 

川添第一次认识诸伏高明是在她加入鉴识课不久之后。准确来说，那并不是她第一次“见到”对方。诸伏高明的长相放到人群中本就不是会被泯没的类型，再加上总与大和敢助、上原由衣同进同出的组合，反倒是更加引人注意。那天现场，大和敢助仍旧是急不可耐地冲鉴识课的同事大喊起来，诸伏高明随后出现制止了他的这种行为。自此川添便与高明“正式”认识了。单方面的。

此前，川添听到最多的就是同事间口耳相传的“诸伏警部是个奇怪的人”，“讲话总是古语夹杂”等等，令她一度好奇这位相貌本就古典的警部说起话来到底是什么样。

后亲眼所见亲耳所听，果真也没有叫她失望。

得益于家中长辈，川添对国学并非一窍不通，甚至还算得上略有兴趣。她会在诸伏高明讲完话之后让那些字也在自己的舌尖滚动过一遍，然后得出自己的理解。有些话对她而言很易于明白，还有一些则在她水平范围之外。好在她发现，遇上自己听不懂的内容，周围人也全都是一脸迷茫的样子。一种奇异的渴望感在川添心里落地发芽急切生长。她想要听到更多，想要了解更多。

彼时川添还没有意识到，原来一个人才思敏捷的样子是会如此拨动心弦。以至于她后来发现，在大大小小的会议上，在人与人擦肩而过的走廊里，若是想要留意到某个人，总会有很多机会。

他们之间会有些简短的交流，通常只是诸伏高明对于案件现场提了几个问题，川添回答他调查结果，仅此而已。她觉得诸伏警部应该都不知道她姓甚名谁。

在川添心里，她与诸伏高明的距离未免太远了一些。表露心意，是从来没有考虑过的事情。

她只想怀揣着一点儿倾慕的心思，在期待看到对方的每一天中上班下班。

「虽不能至，心向往之。」[2]

直到“辖区事件”的发生。

“辖区事件”是川添给它的定名。那一阵子警署的所有人都议论纷纷，自大和敢助失踪后诸伏高明和上原由衣就一直很忙碌，后来上原由衣突然辞职嫁人，剩下诸伏高明一个人忙。一个人做出三个人工作量的那样忙。诸伏高明经常会在当天的案子结束之后就消失不见，那必然是又外出调查去了。又或者搜查一课的灯彻夜长明着，川添每次经过都会看见他全神贯注地查阅着卷宗。

「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，请尽管告诉我。」

「也请诸伏警部多多留意自己的身体。」

那是川添某一次借口加班给对方带去晚饭时留下的话。诸伏高明对她礼貌地致谢，嘱咐她天色将晚回去路上多注意安全。他面上看起来毫无破绽，眉宇间也不见疲倦，但周身仿佛环绕着一层无形的屏障，将他人隔绝在外。

「茕茕孑立，形影相吊。」[3] 川添在转身离开时心头浮上这几个字。

几天之后，诸伏高明也不知所踪。

等他回来的那一天，找到大和敢助的消息已经传遍警署。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石板终于被 卸下，然而川添没来得及高兴多久，紧随其后的诸伏高明的调令就带走了她的心。

诸伏高明离开的早上，大和敢助还躺在异地的医院里，离任的上原由衣也不在，他一个人收拾好东西向外走去。川添的位置在进出警署会经过的过道边上，她看见诸伏高明走过来便不由自主地站起身。两个人目光相接，川添想说点什么，却又不知该说点什么。她想，对于这个结果诸伏警部一定是不后悔的。她心折于眼前人的坚韧孤勇，但心底的失落也同样被反复拿起又放下。她决心将自己未始即终的情感好好藏起来。

川添向诸伏高明点头致意，诸伏高明却出人意料地在她面前站定下来。

“回见，川添警官。谢谢。”

川添看着诸伏高明离开的背影，她获得了一个不错的念想。

 

*****

 

再相见于赤壁。

川添正背对着门口处理着现场的工作，脚步声伴随着那人讲话的声音一同而至，她的心在听见它们的瞬间雀跃起来。

她飞快地回过身，诸伏高明也看见了她。

“好久不见。”

“好久不见，诸伏警部。”

两人几乎异口同声。川添不好意思地抿抿唇，而诸伏高明对她回以浅笑。

赤壁一案复杂又诡异，相应的检验工作也更为繁多。诸伏高明与大和敢助四处探访嫌疑人，川添和鉴识课的其他同事则多在两个现场奔波。

稍能歇下来喘口气，川添便会不由自主地回想到大和警部的话。

小桥葵女士，一位气质与才华俱佳的人，一位让诸伏高明有过好感的人。

会是什么样的情感呢。她不禁思忖。曾被心上人写作笔下主角，却最终没能达成的一份爱？

「情深不寿，慧极必伤。」[4]

直到案子结束，川添都没能再有机会见到诸伏高明。

诸伏高明被打伤住院后，他们鉴识课在被烧毁的现场忙得不可开交。

等回到警署正巧遇上结案归来的大和敢助和上原由衣。诸伏高明没有回来。

川添只听闻诸伏高明被打伤了头部，醒过来后又第一时间参与了破案计划。她听着由衣警官绘声绘色地讲他们如何安排出一场“空城计”戏码，也听见大和警部喋喋抱怨着“高明这家伙”。

看样子诸伏警部的聪明才智没有受到影响。川添为自己滑稽的想法失笑。

她盯着手机里诸伏高明的号码良久。

“这里有几个比较关键的细节，还麻烦川添警官有了结果后第一时间告诉我。”

机缘巧合下她在现场拿到的。

尽管独自一人，她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才按下了送信键。

「诸伏警部，您好！

不知在赤壁时的伤恢复得如何了？

望一切都好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川添」

诸伏高明的回信来得很快。

「川添小姐，

幸得云中锦书来。[5]

我已无大碍，川添小姐也多保重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诸伏」

 

*****

 

听说是诸伏高明叫她去现场，川添还有些不可思议。

据她所知这个案子并不涉及到新野署，难道是……

像是要证实她的猜想，川添赶到门口便听见诸伏高明的声音。 

“你还不知道吗，从今天起我调回总部工作了。”

喜悦即刻自她心底蔓延开来，直到冲进房间与诸伏高明目光相撞，川添才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兴奋过头了。她感到脸热，诸伏高明的神情倒与往常无异，打过招呼后和她讲述现场的检验需要。川添不好意思与人对视，目不斜视地开始工作，顺便把欢腾游走的心思一缕一缕抓回来。在她看不见的地方，有若有所思的眼神落在她身上。

顺利结束了现场的调查，几个人陆续往外走，诸伏高明走在最末，川添刻意慢吞吞地跟在他后头。

刚才抓回笼的心绪又偷溜出来。

「别久相思今见君。」[6]

等到回到警署她应该就没有机会对他说了。

“诸伏警部。”

听到她喊，诸伏高明停下脚步回头。

川添肯定自己的脸又红了。但她没有再害羞地移开目光，她认真地看着诸伏高明的眼睛，开口道：

“欢迎回来，诸伏警部。”

 

*****

 

川添坐回位置上，心跳的鼓点儿还没有平息。她今天提早来到了警署，深刻体会了一把偷摸“做贼”的紧张心情。

诸伏高明的桌上正静静躺着川添刚放下的礼物，那是她为今年2月14日做的巧克力。

过去从来没有想过也没有勇气去做的事情，随着诸伏高明的去而复返，她的想法也产生了改变。

无论如何，至少想把自己的心意传递给他。

川添便是带着这份激动与冲劲儿开始的，动手时高涨的情绪仿佛全能融进材料里。

但当成品捧在手中时，膨胀的心情又随着送礼时间的临近而渐渐塌缩。到最后全都躲到了地底，只给面上留下了无限羞怯。

做都做了。川添给自己“自暴自弃”的鼓励。

反正也没有留名字。她继续自欺欺人地想。

 

诸伏高明的聪明从来不会让人怀疑。看到纸笺的第一眼他便知晓了送礼之人。

远处工位上装作若无其事工作的女孩，只有泛红的耳尖露了馅。

诸伏高明对川添的最初印象来自她的检查报告。标准、详尽，一板一眼的风格。

他很自然就将报告落款的名字和现场提问的女孩联系起来。

“诸伏警部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？”

很少有人真的一本正经地去思考他的那些口癖。

他做了简单解释，女孩脸上明朗的笑容颇有感染力，一扫案子带来的阴霾。

川添很有灵气。诸伏高明过往案子里特别提到的检查细节，在遇到下一个同类型的现场时，它们都会直接出现在川添的报告里。他从来没有对同一个事提问过第二次。

记住对方成了理所当然的事。

川添不是一个情绪外显的人，对人多是笑意温和的样子。

诸伏高明回想，他碰到过两次女孩心情格外不同的时刻。

一次是看见他离开，一次是遇见他回来。

轻井泽的别墅里，和川添一同闯进来的还有她显而易见的开心，在诸伏高明的毫无准备之下，直直冲撞进心里。

眼前川添忙碌的身影，让一个念头在心中变得不可忽视：她是在为他的回来而高兴。

这个想法实在过于自恋，但诸伏高明无法不这样认为。

——“欢迎回来，诸伏警部。”

诸伏高明看着川添郑重其事的样子不禁莞尔。 

“我的情况倒与诗中所写相反。”

“？”

“昔我往矣，雨雪霏霏。今我来思，杨柳依依。[7] 别来无恙，川添警官？”

川添眼中似有光升起，倒映进他眼里。

 

*****

 

诸伏高明品尝了那份巧克力。咬开薄薄的黑巧，内里是霜白的薄荷注心，微苦之后是沁凉与甘甜。

他的回礼也在一个月后的早上，安静地出现在所赠对象桌上。

「春光解天意」[8]

川添小心翼翼地揭下写有诗句和落款的封贴。打开浅草色的包装袋，柠檬糖像金黄的花儿一样绽放在眼前。

她偶尔在桌子上留下过一两颗这种柠檬糖，每一个都是透明的糖纸包装，看不出任何特别的地方。

但诸伏高明送的这一袋连牌子都是她中意的那款。

她剥开一颗放进嘴里，酸甜的味道刺激着所有感官。 

并不起眼的喜好却会有人用心留意到。

「既见君子，云胡不喜？」[9]

*彩蛋

“喂，今年的还是义理巧克力吗？”

“我没有说是啊。”

[1]“山有长岑兮，川有深流。”——《补乐歌十首·大夏》（唐）元结

“山有木兮木有枝，心悦君兮君不知。”——《越人歌》

（此处用意：你或许不知道，但其实我对你有很深刻的情感。）

[2] “《诗》有之：‘高山仰止，景行行止。'虽不能至，然心向往之。”——《史记·孔子世家》（西汉）司马迁

[3] 《陈情表》（西晋）李密

[4] “情深不寿,强极必辱,谦谦君子,温润如玉。”——《书剑恩仇录》（现）金庸

[5] “云中谁寄锦书来”——《一剪梅·红藕香残玉簟秋》（宋）李清照

[6] 《崔先生所守甚高其为人表里澹泊然其文晔如有》（宋）李廌

[7] “昔我往矣，杨柳依依。今我来思，雨雪霏霏。”——《诗经·小雅·采薇》（西周）

[8] 《天长久词》（唐）卢纶 [此处用意：春光解天(添)意]

[9] 《国风·郑风·风雨》

 

*芒种

川添拿着刚出炉的检查结果，正赶到医院去。案子已经持续了一周，受害人还躺在医院昏迷不醒，所有人都精疲力尽，除了此时还围聚在病房里的搜查一课的三位警官。

诸伏高明闭着眼倚墙而立，眉头微蹙。不远处大和敢助和上原由衣在激烈地讨论着，暴脾气警部一贯响亮的嗓门让他的头隐隐作痛。

“高明，高明！”

上原由衣喊了两声他才有所反应。

“没事吧？”

强烈的不适感提醒着高明他并不好，不分昼夜的追查和前日让人淋得湿透的大雨还是带来了影响。

他缓缓摇头：“有个地方，一直想不通。”

眩晕渐渐开始找上门，思路与疑点纠缠在一起，连大和敢助的声音都变得遥远，但思维仍不肯放弃地做着挣扎。终于，被他抓住了一线闪光。意识催促着他尽快开口，但身体已经脱离掌控。

诸伏高明捕捉不到自己的话语，在陷入黑暗之前，他只听见上原由衣的惊呼。

不早不晚，川添就在这时推门而入。将倒下的诸伏高明接个满怀。

「好烫。」

灼人的温度通过相贴的肌肤传来。

面前另外两个人的惊慌不比她少一分一毫。

 

庆幸的是他们就身处医院，临时找一间病房安置病人不是难事。

受寒加上疲劳过度引起的高烧。检查过后，由于当事人昏迷不醒，医生只能把数落扔在在场的其他人头上。

几人安顿好诸伏高明，受训般地听过注意事项，川添这才有机会把带来的结果报告给剩下的两人。听完她的内容，大和敢助若有所思，几个眨眼间，他便喊了上原由衣要往外走。

“等一等！阿敢，你是已经知道犯人的逃向了吗！”

“还没有，但刚才她讲的和高明倒下前说的话，给了我一个方向。现在立刻追过去！”

“那高明……”

“不是有人在这里吗！快走！”大和敢助催促。

“请等一下！”

又一次被叫住，大和敢助临近爆发的边缘。

这一回开口的是川添。

 

房间里只剩下他们。

川添看着诸伏高明的睡脸，感觉颈侧的皮肤还发着烫。方才对方的脸颊就贴在那里。

她搬来椅子在病床边坐下。诸伏高明的头发稍长了一些，胡子一如既往地修剪精致。本就清隽的面容，此时闭着眼，更显得温和。川添偷偷伸出手，拨开诸伏高明额前的发。一室静默，耳畔只有两人的呼吸声交错。

睡美人高明。她不合时宜地想。

 

*****

 

诸伏高明醒来得比预计的要早得多。发现他眼睫轻颤，川添预感“睡美人”要醒了。

果然，很快诸伏高明睁开眼，短暂的迷茫后，双眼又恢复清明。

川添多等了一会，确认他完全醒来，才将病床摇起。

诸伏高明坐起身，川添给他身后加了个枕头，让他能坐得更舒服。

“头还晕么？”

“好多了。”他接过川添倒来的温水，“谢谢。”

“现在什么时间？”

“下午3点41，你睡了一小时不到。”川添看了看输液进度，才过去三分之一。

“大和警部和上原警官出去调查了。”她拿起桌上的手机，短信的提示灯闪烁着，“他们应该有把最新的情况发来。

诸伏高明伸手去接，拿到的却是体温计。

“量过体温才能给你。”

诸伏高明从善如流。

川添从衣架上取下诸伏高明的西装，披在他肩上。她知道，案子解决之前这个人是不可能安心地躺下的，但她至少要确保他身体吃得消。

温度还有，但已经不像刚倒下时的夸张。

川添将手机递过去。

“结果如何？”

“和你判断的一致。”

没有过多的话，他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里，她也明白他在问的是什么。

“好。”诸伏高明微微颔首，他飞速浏览过手机里的简讯，随后拨通了大和敢助的电话。

“高明？！”电话那头的声音格外有穿透力。

“是我。”诸伏高明没有给大和敢助提问的机会，“敢助，掉头回现场。”

诸伏高明和大和敢助交流过推理和最新情报后，有一阵子双方都没再说话。虽然看不见另一边的状况，但川添能想象到上原警官把车子开到极速的情景。

他们在这一侧静静等待着。

“快到了吗？”诸伏高明把时间掐得很准。

“就在眼前了。”对面回答。

“多加小心。”

“好。”

 

事情总不会如设想的一般顺利。

刺耳的刹车和鸣笛声透过听筒传来，紧随其后是大和敢助的咒骂。

“可恶！快追！” 

“敢助，”诸伏高明出言打断，“从昭和街过去。”

“什么？那不是往反方向去了吗！”虽然嘴上质疑，但大和敢助还是让上原由衣按照诸伏高明说的做。

“欲速则不达[10]。”诸伏高明平静地回答他。

 

眼前人的一举一动让川添恍惚。

诸伏高明脸色还很苍白，但他的思考、判断、决策完全不像一个刚从病床上坐起来的人。

好比他的名字就是如此刻意地叫人联想到诸葛孔明一样。

倘若书中的军师生于现世，也就该是他此时的样子。

果敢坚决，从容不迫。

川添不再听到电话另一头的声响，她看到诸伏高明扬起的嘴角。

他胜券在握。

 

诸伏高明挂下电话，两人皆松一口气。一时间没有人讲话，紧张的气氛还蕴积在房间内。

“运筹帷幄之中，决胜千里之外。[11]”川添率先出声打破了沉默。

诸伏高明从暗掉的屏幕中抬起头来看她。

川添笑了，趁诸伏高明愣神的片刻，她从他手里抽走手机。

“现在该遵医嘱了，大军师。”

诸伏高明也轻笑起来。

“遵命。”

 

*****

 

案子得到了解决，放松下来疲惫感便汹涌而至。

诸伏高明沉沉地睡过一觉，再醒来天色已暗。

站在窗边的上原由衣最先注意到，“醒啦！”她的声音里透着高兴。

大和敢助坐在靠近床尾的椅子上正打盹，上原由衣这一喊把他也喊醒。

川添不在房里。

“她回去了吗？”诸伏高明醒来后的第一句话。

“谁？”大和敢助迷迷瞪瞪，“哦，川添啊，刚走没多久吧。”

“我们回来之后她确认你没什么问题，说帮我们准备点晚饭过来。刚来过后现在又回去给工作收尾了。” 上原由衣接着大和敢助的话讲，“要吃吗？荞麦面，还不错喔。”

见诸伏高明点头，上原由衣先将体温计递给他，随后准备把晚饭拿去加热。

“诶？”打开饭盒，她顿住了，“高明的这份是意大利面呢。”

大和敢助打到一半的哈欠都停下来。

上原由衣手里的饭盒中，意大利面条和酱汁被分开盛放着，是为了避免时间长了口感欠佳的细致之举。

“难怪。”大和敢助凑过来，“那时候只问了我和由衣想要吃什么。”

「大和警部有什么想吃的吗？」

「随意都行啦。」

「那就荞麦面可以吧！」

「可以。」

「上原警官……」

「我和阿敢，大和警部一样就可以。」

「好！」

后来川添带来晚饭，说这一份是他们俩的，另外一个袋子的是留给诸伏警部的。

 “原来是有特殊待遇。”大和敢助调笑地看着诸伏高明。

诸伏高明坦然自若地望回去：“那我更要好好品尝了。”

 

诸伏高明的体温恢复正常，在医院再休息过一夜就可以回去。

“对了，”临走前上原由衣突然想起什么，她凑近高明，语气里充满愉悦，“也是她让我们要把调查到的内容发给你的喔。”

「如果有了任何进展，也请给诸伏警部发消息吧。等下他醒来了，肯定最想知道案子的情况。」

这是川添在叫住大和敢助后拜托两人的事情。

“嗯。”诸伏高明心下了然，“帮我谢谢她，晚饭味道很好。”

“没有其他要我带的话了吗？”上原由衣追问。

“其他的，我会亲自告诉她。”诸伏高明浅笑道。

 

“他说很好吃喔。”

川添红着脸从上原由衣手里接过饭盒。

“诸伏警部他……”

“不用担心，这个案子结束了也可以多捞到两天休息了。”

上原由衣冲川添眨眨眼：“其疾如风哟。”

 

[10] 《论语·子路》

[11]《史记·高祖本纪》（西汉）司马迁

 

*夏至

夏雨总是突如其来。

整理完最后一份数据，川添才留意到雨声已经陪伴自己好一会了。她今天没有带伞，办公室里已空无一人，去往地铁站的路算不远，但也足够让人淋湿，看来眼下是被困在警署了。

没有料到这个点还有其他人在，川添从茶水间出来差点和对方迎面撞上。她的心胡乱蹦跳着，不仅仅是因为被吓了一跳，还因为对面站着的是诸伏高明。

“川添警官还在忙？”诸伏高明好整以暇地问道。

“刚刚忙完了，想等雨小点再回去。诸伏警部也在加班么？”

“嗯，在写白天案子的报告。”诸伏高明朝窗外望了望，回过头来继续说，“川添警官不介意的话，请让我来开车送你回去吧。”

川添瞪大了眼睛，或许是她看起来实在太过惊讶，诸伏高明脸上多了分笑意。

“一时半会这雨还不会停。”他补上一句。

 

雨滴串成珠帘从门檐上滚落。川添仰望着灰蓝色的天空，她还没有从“诸伏警部提出要开车载自己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。

诸伏高明将车子停得尽量靠近门口，川添几步小跑上车，难免还是淋到些雨。

“储物箱里有纸巾。”诸伏高明对她说。

“好。”川添点头。打开副驾驶前面的储物箱，她顿住了。

一本《2年A班的孔明君》赫然出现在眼前。

赤壁案子之后她私下问过大和警部。

她尤为好奇，这个以诸伏高明为原型的角色是什么样子，小桥葵女士又赋予了他哪些故事，她是不是得以透过她笔下的孔明窥探到学生时代的高明。她很想能够读一读。

「那本书？现在市面上已经买不到了吧，我这边也没有，大概只有高明那边还留着一本了。」

现在再想起来大和警部当时的话未免太迟，诸伏高明显然注意到了她的停顿。

心念几转，川添干脆主动开口：“诸伏警部，这本书……可以借我一读吗？”既然心中想法已定，她又何必忸怩。

诸伏高明看过去。那本书在这个储物箱里躺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。与其说是书，倒不如说他像是将与此有关的回忆长久地存放在其中一样。同载着的还有一份思念一起。如今有人轻轻地触碰它，触碰到他的记忆，也触动到他的心。

他的视线移到川添身上。女孩目光灼灼，被雨水湿润过后的眼睛愈发明亮。

她落落大方地发问，又无处不显珍视与忱挚。

他没有可能对她说不。

“当然。”

川添脸上绽开笑容：“谢谢诸伏警部！”她眼睫眨动，亮晶晶的雨珠挂于其上，跟着一闪一闪。

让诸伏高明忍不住想要抬手拭去它们。

“系好安全带，准备走了。”

“嗯！”

 

*其实高明是在留意到川添还没有走后特意在等她。本来想安排川添发现这点，但想到高明说过他会做得让人一点蛛丝马迹都察觉不到。所以如果哪次川添发觉了什么，那一定是他故意让她知道的（笑。

 

 

*秋分

“川添，来！”经过搜查一课门口的川添被上原由衣叫住。

上原由衣笑得神秘莫测：“阿敢在家里翻到了以前的相簿，给你看个有趣的东西。”

在大和警部的桌前看到照片，川添才反应过来上原警官的意思。

摊开的那页上最显眼的是一张大和敢助与诸伏高明的合影。

川添的脸兀地红了。

照片中的诸伏高明头戴警帽，帽子下是还未蓄起胡子的面容，一身警校衬衣勾勒出他良好的身形，清俊修皙。

“那么好看吗？”大和敢助揶揄。他以为川添会说些“什么啊才没有呢”诸如上原由衣常做的否认那样，但川添肯定地点点头。

“呃。”轮到大和敢助接不上话了。

“大和警部，请允许我……”川添晃了晃手机，带着请求的眼神看向大和敢助。后者还没明白她的意图，就见川添动作迅速地打开相机，将照片拍进手机里。

“请不要告诉诸伏警部喔！”她紧接着竖起食指在嘴前做噤声的动作。

未料才转过身，她就看到在身后刚站定脚步的诸伏高明。

川添下意识地拿起手里的文件夹挡住脸颊，只露出一双眼睛来。

“早，川添警官。”诸伏高明神色如常地与她打招呼，像完全不知此前发生了什么。

“早！”川添连音调都高了几分。

 

“在看什么？”诸伏高明也留意到了桌上的东西。

“喔，是这张……”看清照片，诸伏高明脸上流露出怀念。

“你也还记得啊。”

“自然，毕竟在那天我可算见识到，论使用蛮力若敢助你称第二，则无人敢称第一。这一点上我不得不相让。”

那天还在警校的两人外出碰上突发事件，解决了之后被采访人拍下了这张照片。

“喂喂！你有没有良心，那时候如果没有我制服凶手，你推理再快又有什么用。”

“话虽如此，你可是一招直接让犯人在医院躺了半月有余。”

见两个人又不依不饶起来，上原由衣在一旁失笑，她对川添耸耸肩：“又开始了。”

川添也跟着笑，她贪恋地看着互相玩笑的三人。与大和警部、由衣警官在一起，诸伏警部身上的“孤独感”便会少些。

川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，从东京回来的诸伏高明，明明平日表现得与从前别无二致，但那种“孑然一身”的感觉又在她心中复现，像回到了大和敢助失踪的日子里。

她偶然撞见过诸伏高明望向窗外微微出神的样子，但很快因为她的出现而被打断。川添会在这种时刻感到泄气。听懂一些古文，知道一些喜好，她对诸伏高明其实根本称不上了解。

那个人的心藏匿深处，非她所能企及。

 

*****

 

诸伏高明是最先察觉不对的。“小心”两个字将将出口，已是来不及。他离得太远。

川添手中的记录板“啪”地一声摔落在地。

他们所处的是案发第一现场。刚才就在这里，诸伏高明推理出了杀人凶手。在所有人以为一切都尘埃落定时，犯人却突然动作。他在这个自己熟知的房间里藏匿了器械，而当时距他最近是正在旁边为现场取样的川添。

锋利的刀刃贴着颈侧，川添被紧紧勒住咽喉。她勉力睁开眼，被迫抬头的姿势让她没有办法看清面前的情形。另外两名嫌疑人害怕地退在角落，房间里的警方人员除了诸伏高明和被挟持的川添外，只剩下另一位年岁稍长的鉴识课同事。大和敢助和上原由衣则远在玄关附近的第二现场。

“栗原先生。”诸伏高明的声音响起。

川添循声找到了他所在的方向。她与诸伏高明目光相接。

「别动。」

他的眼神告诉她。

「好。」

“事实已定，此举无意。”诸伏高明继续说。

“哼，多一个人为小惠陪葬就是意义！” 栗原情绪极为不稳，他带着川添从房间门口向后退，大和敢助和上原由衣闻声朝这边赶来，被迫在远处停住脚步。

 “为什么！为什么偏偏是小惠？最好的小惠离开了，而我们其他人还苟活着！”栗原言辞激烈。

“我已经为你报了仇，小惠，我现在就去陪你。”

“错上加错。”诸伏高明声音冷冽。

 “医者之手本应救死扶伤，而你却用它们一再伤害他人。”他盯着栗原。

“你其实很清楚，叶野小姐的事故是一场意外。”

“但你沉湎于盲目的仇恨，蒙蔽内心，造成如今的过错，只因为你对真相的逃避。

“你所谓的珍藏的遗物，叶野小姐留下来的日记，其实从来没有看过吧”

“闭嘴！！”栗原的手因激动而发着抖,“小惠……小惠肯定恨极了我。”

 “叶野小姐从未怨恨过你，她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。”诸伏高明面不改色。

“？！”

“一直以来她最期望看到的都是你能重新振作起来，继续用双手救治更多的生命。”

诸伏高明冷静的一字一句有如无形的威压，层层攻破栗原的心理防线。

「治君，该放下了，责罚自己你已经做得够多了。」

「怕是不能陪你更久的时间了，治君。但我不会离开的，愿我能化作你的勇气与仁心，一起继续向前吧。」

“我将它拿了过来，就放在那边的桌上。”

诸伏高明的话分散了栗原治的注意力。他扭头去寻找那本日记，施加在手术刀上力道渐松，当它不再紧贴川添皮肤的刹那，“向后！”诸伏高明箭步上前，冲着栗原治的手腕抬腿侧踢。

刀飞离出去，力道作用下栗原治后脑勺撞上墙壁。脱离了他禁锢的川添立即被诸伏高明拉至身后。

诸伏高明的手很冷。这是川添最清晰的感受。

早已备在旁的大和敢助冲上前，将栗原治双手反剪背后，就地制服。

诸伏高明注视着低伏在地痛哭的男人，没有再说话。

他的手始终没有放开她。

 

*****

 

川添被赶来的医护人员带离现场，她披着毛毯坐在医护车敞开的后门口，任由大脑慢慢放空。

不多时，有人递来一杯热茶，将她唤回神。

“诸伏警部。”川添接过杯子，暖意很快传递到手中，“谢谢。”

“还好吗？”诸伏高明在她身边坐下。

“没事儿。”川添摇摇头。

他细细查看着，川添脖颈附近的红痕都基本消退，情绪也稳定，他的心稍微放松下来。

“你倒是镇定。”诸伏高明无奈一笑。

“已经结束了吗？”川添往现场的方向张望。按以往，案子结束之后他们还要为收尾工作忙碌一阵。

“交给敢助他们了。”

“噢。”川添默默点头。

“对了，要谢谢诸伏警部救了我呢。”她低头摩挲着手里的纸杯。

然而诸伏高明却摇了摇头：“差一点……”

“？”川添疑惑地看他。

半晌，她听他轻轻一叹：“差一点被敢助说中。”

「……你推理再快又有什么用。」

 

川添的心漏跳了一拍。一个猜想无端冒出，盘桓在心底良久的问题无法再压抑。

“诸伏警部，”川添咬了咬唇，“恕我冒昧……诸伏警部那次去东京，遇到了什么事吗？”

诸伏高明一愣，而后感叹女孩的敏锐。

他未向旁人提及过此事。连大和敢助问到他，他也只模糊地回答了是别人转交给他的弟弟的东西。

“我有一个弟弟，叫景光。”

川添第一次听诸伏高明谈及此。

“川添警官或许听说过，我的双亲当年遭遇案件离开了。而后我和弟弟便交由两地的亲戚分开抚养，我留在长野，他去到东京。他在那边长大成人，后来也选择了当警察的路。”

“我不曾照顾过他什么，每年至多几封书信来往或几通电话。直到有一阵子我联系不上他，打听到东京，才听闻他早已辞去了警察的工作。”

“他还拜托那位同事转告，叫我在他主动联络之前先不要去找他，说想要换个环境生活一段时间。”

川添的心随着诸伏高明的话一步一步沉落。

“上次去东京我拿到了本该在他身边的手机。”诸伏高明再度思及手机上被子弹洞穿的痕迹与干涸的血迹。

“如果我推理得没错，景光应该也离开了。”

“……”诸伏高明停顿了一会，像是在斟酌着用词，后面的话似乎要比他平时常挂在嘴边的古语难说得多。

他最终开口，带着淡淡的自嘲：“我并非幸运之人。” ※

父母、景光、小葵，差一点甚至敢助以及你。

忽然间，川添明白了诸伏高明的所有意思。万千情绪在她胸中翻涌，迫切地想要化作语言告诉眼前之人。

“那不要紧啊。”她的话语因激动而不稳，“因为……”

川添的声音越说越小，但诸伏高明听清了每一个字。

“因为……我自有‘幸’啊。”

脸上不断攀升的温度让川添不得不低下头去躲开诸伏高明的视线。刚才对方脸上的表情戳得她一痛，冲动之下吐露完心意，害羞之情这才姗姗迟来。她盯着杯子里倒映的光晕，一动也不动。

诸伏高明的心里却如有石块投入沉湖，水花溅起，涟漪荡开。他看着因为害羞而别过头去的女孩，在暖黄的灯光下，她的面容更显柔软，但眼里却是毫不动摇的神情。那一束光也照进他心中，照亮一片晦暗沉寂。

一直以来他总觉得自己很难留住身边的人，但如今他又发现，与此同时，也有人坚定不移地在赶到他身边来。

“是啊。”诸伏高明喃喃。

川添因为他的声音不觉一动。

诸伏高明伸出手，帮女孩把因为低头而滑落的发丝重新别到耳后。

“幸子。”

他喊她的名字，盈着笑意与温柔。

 

*彩蛋

 几日后

“怎么把胡子刮了？” 

“因为你觉得好看，所以想让你看看。”

「他果然看到了！！」

 

※很难说像高明这样的人是否会产生这种想法，如果认为他不是会顾虑这些的人，权作我的狭隘吧ww

 

 

*冬至

“诸伏警部！”

川添快步朝诸伏高明走去，她原本想去高明的办公位找他，不想正巧碰到他走出来。

挟持事件过后，两人的处事在旁人看来并无太大变化，只是诸伏高明某一天突然以刮了胡子的形象来上班，在警视厅引起了不小的震动。

但要川添来说，她确实感觉与对方更加亲近了一步。

诸伏高明询问地看着她。每每与他目光相接，川添还是会不好意思。

“我看到博物馆宣传马上会有一个关于三国的展览，就买了票。我想诸伏警官可能会有兴趣。”川添将手里的信封递过去。

诸伏高明接过，“请允许我打开一看。”他礼貌地征求。

“嗯！”趁此间隙，川添在心理酝酿另一句话。她真正要说的，其实是想邀请诸伏警部一起去去看。

可还不待她准备好，诸伏高明已经笑着收下了票向她致谢。

好像错过了开口的机会……川添暗自垂泪。好容易鼓起的勇气也咻地一下溜走。

算了，好歹是把票送出去了。她自我安慰着。

“川添警官会去吗？”将票仔细地收进西装的贴身口袋中后，诸伏高明问。

“啊？”川添被问得措手不及，“我，我去的。”

“那如果川添警官还没有约，不知是否可以邀请你一同前去。”

“当，当然……”

“暂定这个周六可以吗，到时我来接你。”

对话的发展完全超出了川添的预想，但歪打正着地也达到了她的目的，甚至比她想的还要好上一点。

“好！”她答应。

 

在台历上圈出日子，川添仍觉得不真实。

「我非常期待。」

回想起诸伏高明最后的话，她的耳朵又烫烫的。

 

*****

 

川添第一次看见不是穿衬衫和西装的诸伏高明。

长款的毛呢风衣，内搭黑色高领针织衫，转动方向盘时显露出修长的手臂线条，这个人开车的样子都足够优雅好看。

川添小心地将《2年A班的孔明君》从包里拿出来：“这本书我读完了，谢谢诸伏警部，我把它放回原处啦。”

“好。”诸伏高明应允，随即接着道：“川添警官，不是工作的场合，可以直接喊我的名字。”

“……好，高明也是。” 幸子小声地回应，余光里她看到高明嘴角的微笑。

休息日的博物馆人流如潮。以往幸子多是独自来逛展，没有兴致相投的游伴她更愿意拥有一个人的自在。

但和高明同行则全然不同。听他讲许多展品背后的故事，还有偶尔的犀利评论，幸子异常享受。他的博闻强记，他的风雅谈吐，让人不可谓不倾心。

两人看完特展厅还顺道逛了其他场馆，呆到接近闭馆的时间才离开。

高明对晚餐做出邀请，“西餐可以接受吗？附近有一家还不错的餐厅。”一切都顺其自然。

联想到先前得知的比起荞麦面更喜欢意面，非常有古意的高明警部钟情的都是西式料理，幸子兀自开心。像是学士时代收集到喜欢之人爱好的小窃喜。此时的她还想象不到，不久之后她甚至能吃到高明亲手做的料理。

与高明面对面吃饭是件极度考验的事。

幸子深刻体会到了“秀色可餐”的意思。光是看着他专业优雅的用餐方式已让人餍足。食物好吃，人更好看。

 

*****

 

车子在她公寓楼下停稳。

这一天似乎就要画上句号，幸子思考着该说点什么来作为当日总结。

“今日很开心，”高明比她先开口，“希望下次还能与幸子同游。”

这该是我的台词的。幸子无意识地捏着安全带，她忽然不想这一日就此结束……

“如果高明没有其他安排的话，我想邀请你上去坐坐。” 

听到她的话，高明眼中有光闪过。

“荣幸之至。”

 

幸子的屋子不大，却拾掇得温馨雅致，充分体现屋主人的气质。

“请先坐一会，我去泡茶。”

幸子进了厨房，高明却没有依言坐下，客厅里的书架吸引了他的注意。

架子上一套《三国志》赫然在列，这部高明几乎可以倒背如流的作品，从书的翻阅程度来看，也曾被它的主人捧在手中反复阅读。

幸子是爱书之人，每一本书都有透明的书衣仔细包好。漫画、小说、诗选、古籍，样样皆有。书的类型繁多，却都分门别类地摆放归整，不显杂乱。

想象到她站在书架前认真翻看整理的样子，高明不禁眼角染上笑意。

“高明。”他研究得投入，没发觉幸子已经端着茶出来，女孩脸上的红霞衬得她愈加灵动可爱。

两人在暖桌前坐下。

“幸子的藏书很有意思。有几本我颇为好奇。”

与人的交流里，幸子常是倾听的那一方。但如果有人可以打开她的话题，她也能出人意料地娓娓而谈。

尽兴聊过一阵，月亮已悄然悬挂当空。幸子给杯中添上水，两人没有再说话，共同享受着片刻静谧。

「真希望这一夜能慢点过去。」

 

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，或许过了很久，又或许只是几分钟。

“幸子。”

“嗯？”幸子应声。高明叫她，却迟迟没有下文。

“请原谅我的唐突。”

幸子的心忽地狂跳起来。

“可以请幸子小姐做我的女朋友吗？”

即便隐隐有预感，真正亲耳听到对方说这句话，是全然不同的震撼力。

无数的情绪汇集一处，幸子心中的答案是完全不容置疑的肯定，但却久久无法言语。

高明耐心等待着。

“我很愿意。”她声如蚊呐，尾音颤动。手中紧紧捏着茶杯，连指尖都被烫得通红。

高明浅浅地舒了口气。他伸过桌面，握住幸子的手，然后起身坐到与她同一侧。幸子僵直着身子，除了自己打鼓似的心跳，再听不见其他声音。

“我可以亲吻你吗？”高明低声地问。

幸子觉得自己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在点头，但在高明眼中她只是小幅度地动了动脑袋。高明微微低头，揽过她的肩膀。感受到对方的气息逐渐靠近，幸子不由地闭上眼睛。

高明的吻来得很轻柔，就如他的人一样，礼貌又克制。第一个吻落于额前，再来是眼睫，最后来到嘴唇。简单的双唇相贴，却是那样的有温度有触感，让幸子无法抑制地想要更加靠近。

她伸手回抱住身前人，打开双唇，接纳对方进来。明明如月，何时可掇？[12] 仰望了多时的美好如今竟真的拥抱在怀中，难以置信的满足感如海浪层层高叠，最终化作泪水从眼角溢出。

感知到脸颊上温热的液体，高明停下了动作，他想要退开还给对方一些空间，环在他腰迹的力道却收紧。两人相拥紧贴，不再有空隙。

幸子把脸埋在高明肩头：“我真的……真的很喜欢高明！”

高明轻蹭女孩的脑袋，把吻落在她的耳后：“有美一人，清扬婉兮。邂逅相遇，适我愿兮。[13]”

“是我让你等久了。”

 

END

[12] 《短歌行·其一》（东汉）曹操

[13] 《诗经·国风·郑风·野有蔓草》